国家发改委原副主任彭森在日前举行的中青年改革开放论坛(莫干山会议)开幕式致辞谈中国当前改革动力不足时,给出的三条理由中的一条,是现在政府有超过十万亿元的财政收入,政府掌握的资源很大,因此改革的动力小。
综合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的发展来看,其实财政收入只是政府可动用资源的一部分,金融资源才是更大的部分。尤其是 四万亿 ,这其中中央财政仅占1.18万亿元,地方财政的配套和银行体系的信贷支持,才是更大规模的。中国银行业在2008年危机之后的三年,信贷规模增长,累计规模达到25万亿元以上。这综合放大了这一轮政策扩张。
我们的第一个疑问是,这种财政对金融的 带动 作用,是怎么发生的?银行体系25万亿元信贷增长的决策,是否有行政化、政府干预的色彩在其中?
2003年之后的这一轮国有银行改革,被认为是过去十年中国总体改革非常可圈可点的,其可圈可点之处,即是推动银行体系的现代化,推动其信贷决策的相对独立性,能够改变这之前因信贷决策行政化干预导致的不良资产的生成机制。那为什么在银行业改革、公司治理结构取得很大成功的2008年之后,银行体系的信贷还会出现非理性增长?
这种非理性增长,凸显了中国银行业改革的某种回潮,也凸显了改革仍然有很长的路要走。
这衍生出第二个疑问。如果因为经济下滑以及其他综合因素,地方政府债务和企业债务最终给银行体系带来数额可观的坏账,中国政府是否会再度救助中国银行业?
从目前来看,其实答案只有一个,中央政府还需要出来救助银行业。但我们依然清晰地记得,在2003年这一轮国有银行改革的时候,政府明确 这是最后一轮晚餐 ,也就是中央政府不会再救助银行业的不良资产。
对于中国金融体系的第三个疑问,是一个长期的疑问。
当前中国经济结构有两个基本的重大问题,一是产能过剩层面,一是货币层面。截至目前,中国金融体系在大国里有几个 第一 ,第一的广义货币供应量M2余额,第一的M2与GDP比例,第一的中央银行资产负债表,第一的银行业总资产。目前M2余额高达92万亿元人民币,M2/GDP超过180%。
这一体系是否可持续?简单展望未来十年,如果M2增速继续维持在12%(比过去10年平均的18%下降),GDP增速在8%,那么到2022年M2余额将超过250万亿元,GDP超过100万亿元,M2/GDP达到250%。
这是否可控?这会给通货膨胀、资产价格、人民币购买力、人民币汇率等带来什么影响,应该怎样避免这一不可接受的未来?
这三个问题,是我们对当前中国金融问题的基本思考。未来金融体系的改革与发展,都必须回答这三个问题。
金融以 准财政职能 补财政
造成如上三个问题,有一个共同的原因,即目前中国金融体系,尤其是央行和银行体系,仍然具有非常强的 准财政职能 特征。
具有支出扩张性的财政体系,在自身难以平衡的背景下,借助于金融尤其是银行信贷体系,一直是财政扩张的通道。这种总体思路本质上是一种 财政信贷综合平衡 的延伸。
中国是一个转轨经济体,最终要实现经济金融体系的自由化。按照麦金农教授 经济市场化的次序 ,金融自由化要放到最后,首先要实现的是财政平衡,即只有政府具有财税基础,实现财政平衡,才能消除通胀基础,才能推动金融体系的自由化,在这种条件下,存款人能够得到正的收益。如果财政不平衡,金融体系的行为就会受到影响,并且会承担更重的税负,在自由化和对外开放过程中竞争力差,并最终带来不稳定。俄罗斯和部分东欧国家即在转轨中没有实现财政平衡的基础,导致高通胀,并带来整个金融体系的失败。
中国取得了转轨的成功,似乎也并没有遵循这一路径。但实际上,中国所推行的是 金融补财政 的思路,用金融的空间弥补了财政当年需要支出的时间。其一,在1993年《国务院关于金融体制改革的决定》明确要求财政部必须停止向中国人民银行借款前,很长时期财政赤字除一部分依靠发行国债填补外,大部分是向人民银行借款,即用发行货币的方式解决,这是典型的政府债务货币化。
其二,先通过银行发放信贷,等形成坏账时再由财政进行直接救助。在改革开放之始,银行体系就开始承担具有明显财政支出功能的信贷。1979至1989年的 拨改贷 政策是第一波,所谓 拨改贷 即国家对基本建设投资拨款改为贷款,名义上是贷款,但本质还是财政资金;第二波则是之后的国有企业贷款等,最终呈现为1999年银行体系巨额不良资产,并由国家一次性行政剥离1.4万亿元(具体为13939亿元人民币,并谐音为 要相救相救 );之后第三波继续形成的不良资产,在2003年这一轮国有银行改革中,四大行累计剥离了超过2万亿元的不良资产。银行体系1999年和2003年之后累计剥离的不良资产,最终是由财政及央行以再贷款或者票据置换承担。包括央行通过汇金对银行的注资,由于最后都结汇,实质还是央行以货币发行注资。总体上,这两轮银行改革所花费的成本高达3.6万亿元人民币,这均是 金融补财政 的路子。
其三,银行补财政,不只是形成不良资产最后由财政救助的部分属于 银行补财政 ,银行违背市场规律按行政类要求发放的贷款,都属于 银行补财政 。这一点在2003年这一轮国有银行改革之后,在2008年危机之后的财政信贷大扩张里,表现尤为明显。
这种 金融补财政 的结果,就是形成了一个 低债务政府+高M2 的组合。目前中国公共债务占GDP的比例不足20%,但中国在货币和银行层面,却有上文提及的多个世界第一。
特别强调的是,和直接融资市场不同,因为具有货币乘数效应,银行体系的信贷增长具有货币发行性质,具有扩大M2的内在特征。以银行信贷间接融资体系为主的结构,客观上放大了中国M2的增长。
必须厘清央行 准财政职能
金融补财政 ,金融具有准财政职能,这就是当前中国金融体系的根本问题所在。只要这种格局不改变,就改变不了还会产生大规模不良资产的命运,就改变不了仍然需要政府救助的结局,花钱就买不来机制,每一次救助就都不是 最后的晚餐 。
所谓改革,就必须厘清金融与财政的关系,这包括需要清晰央行与财政的关系,以及银行与财政的关系。
在2003年这一轮金融业改革中,央行通过注资、剥离、票据置换等方式,直接入市。虽以汇金公司为周转,但央行这种准财政职能的发挥,弱化了央行的独立性。
2007年财政部发行特别国债,不仅购买外汇储备用于成立中投公司,还将汇金公司买入财政旗下。这是对2003年这一轮国有银行改革中央行准财政职能的 部分回收 ,有利于加强央行的独立性。但央行以票据置换所承担的银行体系不良资产,目前仍然在央行资产负债表上。
从这次金融危机后欧美的做法来看,央行最后都直接或间接地承担了准财政职能,但这是欧美各国财政体系真正无以为继时,才出现的格局。中国当前并未达到这一阶段,或者欧美当前的做法也并不一定正确。对于未来中国的金融改革,首先还是要厘清央行的准财政职能。
未来厘清央行的 准财政职能 需要明确如下两点:一是要制定央行目前累计大约4万亿元人民币,有关置换票据、再贷款等坏账资产的处置机制,避免最终以货币发行推高通胀的形式由全民承担代价。
二是央行发挥最后贷款人的金融稳定职能,应主要体现为支持流动性风险,并有明确的回笼机制,偿付性和破产性处置需要由财政出面。央行资产负债表的扩张,需要以清晰的收缩回笼机制为前提。
三是目前要维持央行法中财政不能向央行借款的明确规定,而在紧急需要时,坚持目前由全国人大批准的 特别国债 的操作流程。